雪落新春 □张劭辉

  春节,在我老家叫“年下”。记忆中,老家过年总要下雪,到现在仍觉得只有下雪的春节,才叫过年。

  我的老家是豫西南虎狼爬岭下一个叫雷神的小村庄。记得春节的雪,大多是黑夜里人们毫无知觉时无声无息下起来的。往往第二天早上,人们起床后才发现。一夜间村庄变了个样,白茫茫仿佛是童话世界。只有河流与溪沟显现出几条黑色痕迹。一眼望去,白的田野,白的房屋,苍翠碧绿的松柏也披上了银装。村北岭上所有有叶和无叶的树木,都裹上了厚厚的状如棉花的积雪,比千树万树盛开的梨花更壮观。

  瓦房顶戴上了翻羊皮帽,红砖房胖乎乎像刚从童话世界里冒出来。谁家孩童走在村巷,看到路旁柴垛上端坐了一个又一个像大火柴头的圆圆雪墩,忍不住凑过去轻轻一吹,吹落一地蒲公英的小伞,这是报春的雪吧?

  村头几棵老树成了身材高大、体态臃肿的雪人,静静在村口放着哨;田野里,谁家的狗旁若无人跷起后腿撒尿,接着埋头匆匆跑开了;早起的人家,房顶上冒出了炊烟;村子附近,有人担着水桶小心翼翼行走在雪地上,身后留下一串脚印。这种安静不久将会被打破,早饭前后,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噼噼啪啪响彻天空,村庄一下子跌入热闹的海洋。

  这样的雪,在农村一般连续下一两天,大多是早上停,下午黄昏时又开始下。家家户户院门上高悬红灯笼,窗户上红红的窗花,以及雪地上的红色鞭炮碎屑,把雪中村庄的过年气氛衬托得格外喜庆。女人们大都围着炭火,坐在窗前,借助雪映的亮光,做起了因忙于农活闲置已久的手工活儿。男人们在家收拾起农具来。孩童们像快乐的小鸟,循着鞭炮声,飞向一家家院落,在雪地上捡拾未炸响的鞭炮,银铃般的笑声和着鞭炮声,成为老家春节独特的背景音乐。

  地上的雪还没有化,傍晚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。院子里有“咯吱、咯吱”脚步声响起,主人正想着来者是谁,门前已响起了跺脚和敲门的声音。主人热情邀请来客挨着火炉坐下,女主人会殷勤地用手巾帮客人拍去身上的雪。之后为客人装上一锅旱烟,再沏上酽茶,嘘寒问暖拉家常,或以雪为主题,谈论新一年庄稼收成。

  下雪的年下招待客人,最合适的莫过于家常火锅。主人只需把从山上打到的野兔收拾了,到屋后雪地拔一丛白菜,掌灯时分,野兔肉火锅“噗噗”蒸腾着热气,主人拿出高粱酒,用瓦罐盛着在火上温热,围着火锅,边烫白菜边与客人对饮。大口吃肉、大碗喝酒,大家一起回忆过去,憧憬未来。

  这顿晚饭吃了多久,大家都没有在意,只觉得火锅吃得有滋味,酒喝得尽兴,话谈得投机,全然忘却了时间。火塘里柴火烧得旺旺的,火光映着墙壁,映红了醉意朦胧的脸。

  雪落新春,不仅让平日忙碌的乡亲有暇享受生活,还为从城市归来的我洗涤心魂,澡雪而精神。

  那一年,一冬无雪。参加工作不久的我遭遇了烦心事。接下来的春节,我回到老家过年。正月初五是立春,马上要重返工作岗位了,晚上与老同学对酌,一袋花生米,半斤猪头肉,一瓶二锅头,喝得畅快淋漓,醉后酣然入梦。黎明醒来,一看窗外,纷纷扬扬飘洒着鹅毛大雪。地上、树枝上、屋顶上落满了洁白的绒绒的雪。疲倦的心,仿佛插上了翅膀,生出想飞翔的感觉。于是胡乱穿了衣裳走出屋外,去迎接这可爱的精灵,这春天的使者。

  伸出手,一片雪花落在手心。还没来得及观赏已凋谢。留下的,是一滴晶莹小水珠。仰起脸,漫舞的雪花,清亮了我昨夜灰色的梦境。伫立在春雪中,此时世界如此纯洁无瑕、美丽安详。虽然,春雪覆盖下的万物,掩藏着一些肮脏,却孕育着更多希望!

  春雪,荡涤了我的心魂。十几年来,在自己的人生天空中,我慢慢学会了从容与淡定,学会了理解与包容,即使生命如雪花般易逝,也要迎风飘舞。

  世人常说,只看结果,不看过程。而我认为,我们行走的终极归宿都是那片青山黄土,重要的是行程两边的风景。

  于是,每年春节,我都期待着一场报春的雪如期而至。我憧憬着,春雪过后别样的风景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