雕刻千载的年画 □王学艺

  “腊八祭灶,新年来到。”几声零星的炮仗划破萧瑟的腊月,拉开宁静小村年的序幕。

  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陌生人,被寒风蹂躏的脸颊上沾满风尘。他支妥除铃不响到处哗啦的二八自行车,搓搓手,跺跺脚,抖开车后座上一沓纸,刹那间,一幅幅异样的图画晕染大地,春的绚丽弥漫了人间。

  我瞪大稚嫩的双眼,这画不同于家中的常见贴画,贴画中的人物和生活中的人长得很像,景物也符合现实情景。这沓画,白纸上用苍劲线条勾勒出的人物圆脸大眼,身粗体壮,神色庄重肃穆。染色绚丽夸张。这一沓画一张张看似雷同,却又有细微区别。大人们说这是灶王爷。

  乡亲们你一张我一张抢购着,卖画人忙活得不亦乐乎。

  “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。”我唱着童年的歌谣,背起日渐沉重的书包。长大了见多了识广了,方知这样的画,叫木版年画。

  农耕文明之时,天灾人祸让人束手无策,未知的悲欢离合、巨变的沧海桑田令人深感无助。人们对天地众神有期许与膜拜,神灵和民间故事中的英雄,成为百姓平安的希望,成为美好生活的佑护。他们都成了纳福迎祥的象征。年画让凡人的理想有了寄托,神话故事和神话英雄成为年画主角,给萧瑟的冬注入春的暖,年画千百年来不断丰富发展,终成华夏民俗文化色彩斑斓的组成部分。

  年复一年,日复一日。年画浸润着我的心灵,滋养着我的血脉。直至成为我心目中的年节符号,成为乡村生活的烙印,变成我审美观念的一部分。

  那些年画产地于我,是神奇的存在,朱仙镇、杨柳青、桃花坞、杨家埠等等,谁赋予了它们如此美好的名字?它们散处全国各地,在年画初成之时,上苍垂青赋予美名,投以丹青惠施手艺。年画之美,令人想靠近想触摸想融入。

  木版年画艺人,大多本是朴素的农民,却有着不逊于绘画大师的天分与审美。这些人一年十个月风里雨里,家里地里,白天黑夜忙活生计,年关岁末,摇身变为年画使者。那一张张布满沧桑的脸庞,那一双双粗糙的大手,雕刻出精美木版,调出艳丽色彩,印出绝佳画作。这一切都如磁铁般吸引着我,我对年画及其创造者们,有着无尽兴趣。

  我曾到过四川绵竹市与陕西凤翔县,这些地方是著名的木版年画原产地。在绵竹时不知它年画的好,离开绵竹后才知晓它年画的辉煌。也曾踏足福建福鼎、河北武强,去之前曾设想要一睹这些地方木版年画的尊容,但总是失之交臂。年画呀年画,难道说它知我的倾慕之情,故意吊我胃口?

  忽一日,老友说去朱仙镇看年画吧,有车有人。我按捺不住满心欢喜,嘴里连珠炮般说着好好好行行行。

  朱仙镇为中国木版年画的鼻祖,至年画发祥地欣赏这古老的技艺,这是天地全神的眷顾。

  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。穿行于朱仙镇木版年画作坊,分色印制的困扰终于解开了:纸张并非我想象的散乱覆套,它被固定木杆制服,套色时无须张张校对,只需把木版置于恰当位置即可。还弄懂了印制时木版与镂版相结合,想象里的复杂工序变得条理清晰。

  触摸着块块历经沧桑的雕版,古老的神话人物似穿越千年,与时代共舞,与沧海竞流,依然在岁月里让苍生仰望。

  历史烟云里一路走来的朱仙镇,鼎盛时期,木版年画家家制作户户参与。八方客商云集朱仙镇运粮河,再带着木版年画走向四面八方,走进千村万户,走入阑珊灯火。朱仙镇出品的木版年画驱逐魑魅魍魉,鞭挞世间丑恶,庇护幸福生活。这是百姓对日子的期冀,对岁月的留恋,对安康的拥抱。

  木版年画,是刀与版的对话,是色与纸的对话,更是人与岁月的对话。“今人不见古时月,今月曾经照古人。”如今诸多木版年画传承人,仍在手握刻刀,轻敲凿枘,拂去雕刻时光的碎屑,侧耳倾听来自远古的叮当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