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犹明月照千古 ♣ 王 剑

  战国时有一个人,头顶荷叶、赤裸着上身在濮水边钓鱼。楚威王的两名使者到了,恭敬地对他说:“我们大王想请您去做相国!”面前是清波粼粼的河水和自由快活的游鱼,背后是楚国位高权重的相位。换成其他人,很快就会作出选择。但没想到,这个人专注地盯着水面上闲逸的浮子,头也不回地说:“与其去做官,还不如像乌龟一样‘曳尾于涂中’。”

  这个“持竿不顾”的怪人,就是庄子,宋国蒙邑(河南民权县)人,曾做过宋国管漆园的小官,史称“漆园傲吏”。

  庄子放弃楚国相位,说明他很富有吗?不,恰恰相反,他很穷,穷得只能住在“穷闾厄巷”,靠编草鞋过日子。有一次,魏王想召见他,庄子没有可更换的衣服,只好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衫、趿拉着破草鞋到宫里去。有一年宋国闹饥荒,庄子揭不开锅了,就去向监河侯借米。监河侯说:“好的,我现在正准备去收租税,等我收完了,就借三百金给你!”庄子知道监河侯在搪塞自己,愤然作色却也毫无办法。就这样,庄子饥一顿饱一顿,长期的营养不良,使得他面容消瘦、形体干枯。

  庄子虽然穷,但穷得有棱角。宋国有个叫曹商的人,替宋王出使秦国。秦王喜欢他,就赠给他一百辆车子。曹商回国后,立马跑到庄子的住处炫耀:“庄周啊,像你这种住在棚户区的人,瘦得像根豆芽菜,又没多大本事,我是比不上;而能见到大国的君主,获得丰厚的礼物,这才是我的强项!”庄子看着曹商的暴发户嘴脸,讥讽道:“听说秦王得了毒疮,遍召天下人去医治。谁能把秦王的痔疮舔干净,就能获得五辆车的赏赐。你该不是那个舐痔的人吧?”

  庄子富有想象力,他经常把深邃的思想化成生动的寓言,来表达新颖的生命观。他的作品充满了田野气息,总有一种湿漉漉的诗韵,如同天籁,在晨风中摇曳。在庄子的世界里,有“翼若垂天之云”的鲲鹏,有怒气冲冲挡车的螳螂,有自得其乐的斥鼹,有在蓬蒿之间腾挪的鸟雀,这些意象为我们打开了一个无限宽广的思维空间。有一天,庄子躺在草地上睡着了,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,栩栩然进入了逍遥之境。过了一会儿,他醒来了,对自己还是庄周感到十分惊奇和疑惑。他认真地想了想,不知道是庄周做梦变成蝴蝶呢,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?庄子的这一疑问,给后世留下了无尽的思考。

  庄子一生都在追求精神上的自由,有时难免遭遇人生中的迷障和尴尬。有一次,庄子与弟子在山里行走,看见一棵长得弯曲而茂盛的大树,伐木者却不砍伐它。庄子忙问原因,伐木者说:“这棵树没什么用处。”中午时分,他们来到一户农家。农夫准备杀一只鹅款待他们。农夫的儿子问:“一只鹅会叫,一只鹅不会叫,杀哪一只呢?”农夫说:“当然杀那只没用的。”弟子问庄子:“有用与没用,先生选哪一个呢?”庄子笑着说:“我将处于有用与没用之间。”看来,面对险恶的二难选择,庄子也没有更好的办法。

  庄子唯一的朋友是惠施,以善辩著称。他俩经常在一起争论,碰撞出智慧的火花。有一次,庄子和惠施在濠水边散步。庄子看着水里的鱼,羡慕道:“鱼在水里,多快乐啊!”惠施说:“你又不是鱼,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呢?”庄子说:“你不是我,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呢?”这个故事,就是有名的“濠梁之辩”。后来,惠施做了梁国的相国,庄子前去找他玩儿。有人在惠施跟前说坏话:庄子这次来,可能要取代你的相位。惠施一听,吓坏了,急忙发动手下人搜捕庄子。庄子闻讯,直接找到惠施说:“南方的凤凰,想从南海飞到北海。非梧桐树不栖,非竹果不食,非山泉不饮,而猫头鹰却担心凤凰抢它的腐鼠。你恐怕也是这样吧!”惠施被庄子抢白得面红耳赤,连忙赔不是。

  庄子在穷困中活到83岁。临终的时候,弟子侍立床前,泣不成声:“先生贫困一世,死后竟没什么陪葬,实在让人伤心呢!”庄子幽默地说:“我以天地作棺椁,以日月为连璧,以星辰为珠宝,以万物作陪葬,还有比这更好的陪葬吗?”弟子说:“没有棺椁,我怕乌鸦会啄食先生。”庄子笑道:“你夺了乌鸦的口粮而给蝼蚁,何必这样偏心呢?”

  庄子的文笔汪洋恣肆,瑰丽诡谲,睿智深刻,奇趣横生,在中国文学史上独树一帜,给中国文化打上很深的庄子烙印,影响了后世文人的创作风格。鲁迅先生赞曰:“其文汪洋捭阖,仪态万方,晚周诸子之作,莫能先也。”

  庄周故里位于河南民权县庄子镇青莲寺村。村中有一条古巷,人称庄子胡同。胡同北端为庄子故居,胡同的东南隅有“庄子井”,井深数丈,井壁光泽似黑玉,泉清而味甘。离此不远有庄周墓,墓虽简陋,但拜谒者络绎不绝。“南华高古世谁俦?惟见茫茫濮上秋。蝴蝶但从花下卧,凤凰还向楚中游。心犹明月照千古,道似乾坤载万流。久历沧桑生死易,人间一晌梦悠悠”。在他们看来,庄子似乎并未走远,而始终在生活里鲜润如初。